十四年前，我被层层暮霭包裹，看远方已有街灯在星子的光辉里闪烁，我看一眼身后上帝的白袍，惊惶地问他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天使在那里等我。他承诺，他说天使已经张开双臂，翘首盼我而归，还说天使会教给我世上最甜蜜最美好的事情，包容我的所有。我不信，缠着问天使的名字。上帝笑，“她叫妈妈。”

“妈妈……”我踉跄着大喊着寻找我的天使，却因含混的口齿成了“哇哇”的哭声，混沌中似乎被人一把抱起，耳畔有轻轻的安抚：“宝宝不哭，妈妈在这儿。”我倏地张开眼睛，惊喜地对上一双年轻、美丽、慈爱的眸子。啊，她是妈妈，我的天使！

就这样我找到了我的天使，上帝不曾食言，她确实教会我世上所有美好与甜蜜。她教我要在跌倒的时候自己站起来，教我不要轻易流泪，教我怎样用手帕擦掉鼻涕虫，教我如何与小朋友一起分享半块蛋糕，教我如何写“妈妈”。我记得那天她抓住我的手，一笔一划地在白纸上写下“妈妈”。我惊奇地瞪大眼睛，咿呀地抓着笔，照葫芦画瓢，只是粗心地少了左边的“女”字。她也不恼，又抓住我的手，费劲地把“女”字补上，“宝宝，你是‘女’，有了‘女’，‘妈’才完整。”我那时只觉得她在说天方夜谭，自顾自地咬着手，有那么一瞬竟痴痴地觉得她的眸子真漂亮，年轻，美丽，慈爱，涌动着一股温和而缓慢的暗流，里面倒映着我。

童年之后，我和她之间的一切似乎按下了快进的按钮，一些剧集就开始被不知不觉地忽略。初一的时候，每天晚上，我会压着她的腿，协助她做仰卧起坐。我看见她做到第十八个，躺下去，双手用力向前伸着，咬着牙要坐起来，却还是“咚”地倒下去了。她喘着粗气，躺在床上，累得闭上眼，像静止的河流。我头一次看到这样哀伤的她。上帝，你不曾告诉我，我的天使也会衰老，会发福，会哀伤。她的眸子，依然美丽，慈爱，可岁月却攀着眼角开出浅浅的鱼尾花。同样的岁月同样的风，欢欣地吹过我的耳边，却在她心上留下忧伤的褶皱。

南方的小城刚刚迎来一场小雪，落地就化的那种，如今地上只留有残存的水洼。我坐在床沿，这琉璃砖瓦的房子已伴我十年有余，而我与妈妈也已相遇十四载光阴，这一切短暂得像一首小诗。

偏头看到床头的盆栽，说是送给她的，最终还是被她摆在我的床头，与小时候甜馅的烧饼和会唱歌的洋娃娃一样，她总是执拗地将她能给我的美好放在我的床头，使我无力抵抗。

纵然有一天，我和妈妈都会老去，失去初时的容颜，洗净铅华站在上帝面前，我依然能够一眼认出她来，一如当年她认出了我。妈妈，我的天使，她已深深地，永远地留在我的记忆中，我爱她如生命。

初二:赵姝娅